梁燕语多

在路上

 

香宾金色的林肯水星发出最后的哀鸣，它呜咽着从前引擎盖里冒着热气，然后就僵在原地，一动也不肯动了。Castiel对这个情况始料未及，他看看仪表盘，油箱的指针显示还有一半。于是他排除了自己唯一了解的导致车子无法行驶的可能性，然后就不知所措地瞪视着引擎盖，企图用视线修好它。

 

半个小时以后，Castiel承认自己对于维修汽车完全没有天赋，那些复杂的管道和发动机让他头昏脑涨，显然他也不能通过天使之力直接命令它恢复如初——或者曾经他是有这个能力，但是现在，那些偷来的荣光所剩无己，而低微的电量似乎潜藏在身体某个无法触及的部位暗暗嘲笑着Castiel，提醒他不过是个假冒的天使，因为他不再有翅膀，甚至自己的荣光。

 

Castiel甩甩头，把这些灰暗的念头甩出去。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，他还想着那通电话，Sam打来的电话。

“Cass，你快来。我们在地堡。Dean没有死，但有点问题，他不理我。Cass，他需要你的帮助，我们都需要你的帮助。也许你能救他，这很重要，快来！”

阳光火辣辣地烤着，风衣穿在身上有点热，这很不同寻常。天使并不会受气候冷热的影响，自身的恒温调节功能会很好的控制这一点。而现在，似乎那些能量正在一点一滴从指尖，从发梢，从每一个肉眼看不清楚的毛孔里溜走，提醒着Castiel所剩无己的时日。他拿出手机看，没信号。车坏在一段偏僻的公路上，蜿蜒的路像截不规律的绳子，只是看不见两边的尽头。路边是大片的玉米田，成熟的玉米沉甸甸挂在梢头，田地的对面隐约传来火车声。

 

没有时间了，距离Sam打来电话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，而Castiel已经在这里浪费了30分钟。不管是Dean还是Castiel自己，都不能继续挥霍每分每秒。他抓住风衣的前襟，把它们紧紧裹在自己身上，无视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水，似乎这样就能挡住源源流逝的荣光。他在车子和玉米田之前挣扎了了一秒钟，就毅然选择了后者。穿过玉米田，有过路的火车，最重要的是，它们是向东行驶的，而Dean，正在那个方向。

 

攀上这截车厢的过程有些吃力，手上的力度弱了，差点没有抓住车厢的边框。但是最终Castiel还是成功了，裤腿划裂了，手在尖锐的车厢边缘的铁制棱角上被刮出好大一个口子，流着血，翻出鲜红的肉，一副肆无忌惮的狰狞的嘴脸。然而Castiel还是上扬了嘴角，“火车快的多。”他轻轻嘟囔出一句。

 

货车车厢里放满了玉米，他坐在玉米堆里，看着沿路的风景。望不到边的玉米田连绵起伏，空气中有潮湿的味道，更多的是玉米味儿，带着些甜香和清爽。所以他决定无视手上的伤口，把手放进风衣口袋里，好象藏起来看不到，它就不存在一样。

火车片刻不停地前行，他静静地坐着，出着神儿。这是Castiel第一次坐火车，人类的交通工具令他困惑。固定的铁轨，无人看管的车厢，被动的路线。他想Dean一定不喜欢坐火车，他不能象开着黑美人那样掌控它。Dean喜欢事情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，但这似乎是个奢侈的要求。所有的事都没按照Dean所预期的那样进行，包括自己。Castiel自嘲地咧了咧嘴，手上的伤口在口袋里烧着一样的疼，但他不能用仅剩的荣光治疗它。他十分清楚他得凭借着这点能量到达地堡，Dean在那里，在等他。

他把受伤的部位紧贴在口袋内侧，疼痛顺着每个神经传到全身。按住出血部位，这样会好的快些，他心里说。

抑制不住地，他一头躺倒在玉米堆中。不管他如何小心，那些逝去的荣光都在证明Castiel正迅速虚弱下去。天使不该睡觉，他努力睁大眼睛提醒自己还在路上：我不能睡着，至少不是现在。他脑子里浮起千万个念头，每个念头都在提醒着要保持清醒。然而下一秒，他就昏睡过去了，在无数个叫嚣着的意念里，疲惫占了上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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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来的时候，天黑了，火车意外地停着。Castiel跳下火车，在星光下辨别方向，手上的伤口还在疼，但已经停止流血。顺着星星的指引，Castiel走向铁轨外侧的树林。黑暗中的树林里，各处散布着零星的火光，有饭菜的香味儿飘来，Castiel闻见过这种味道，他知道这里一定是流浪汉的营地。

穿过营地时他没说话，流浪汉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，在简易的炉子上热着罐头汤，路过旁边那个炉子时，Castiel的肚子发出奇怪地响声，哀怨地提醒着肠胃的空虚。Castiel有点迷惑，他站在原地，暗暗调动体内的荣光——它们还在。虽然所剩无己，但实实在在的，还没有完全消失。可这无法解释他的饥饿感，林间的凉风吹来，他想出了神，眉头皱在了一起，无助地歪着头。

“吃吧，孩子。”

Castiel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，意识回到了现实。胡子拉渣的老头儿递给他一罐头盒热汤。

“呃，我不要食物。”Castiel缓缓抬起眼，声音轻而礼貌。

“嘿，别客气。你需要它。”老头儿笑的爽朗，胡子没挡住的上半张脸也跟着生动起来。

Castiel没有再推辞，胃里空荡荡地，迫切需要食物来填补。他舀起一勺汤，有番茄和牛肉的味道。

老头儿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折叠椅，招呼Castiel坐下。他又盛了一罐头汤，从背后的帐篷里推出一个破烂轮椅，然后一勺一勺，把汤喂给轮椅上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儿。轮椅上的老头儿看起来要比喂汤的那个干净的多，也更瘦，他轻啜着对方递来的勺子里的汤汁，并把微笑保持在脸上。

 

流浪汉营地里的人往往和善而慷慨，他们乐于分享自己仅有的一点食物，仅有的一点休息空间。Castiel有过这样的经验，他安静地喝着汤，看着旁边的老头儿照顾着他的另一半。他有点恍惚，想象有一天Dean老的走不动路，自己是不是也会这样喂汤给他喝？或许没有这一天，Castiel的思维象生着锈，迟钝而滞涩，或者轮椅上的那个是自己，除了微笑，没有别的用处，而Dean也许没那么有耐心会陪在身边。不，Castiel身体里某个小小的却坚定的声音喊叫着：我决不允许有那么一天。我将和Dean并肩站在一起，否则，就悄无声息地消失，我决不能成为他的拖累。

 

两个老头儿在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话，Castiel听了个大概，直到他喝完了那罐汤，又吃了两片有点硬的吐司面包，轮椅上的老头才又被推入了帐篷休息。

“这么说，他快要死了？”Castiel擦擦嘴角，问。

“是的。”长胡子老头压低声音，“Castle得的是癌症。医生说活不过两个月了。”他忽然发出好大一声哽咽，“我无能为力。天，他是我这一辈子遇上过的最美好的事了。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等死。”

老头儿还在说着什么，Castiel都没听进去。他的思绪飘到很远的天边，那里是他假想的乐园，那里永远和平安宁，他和Dean将会永远在那里相守。他以为自己早就看尽了生离死别，可是今天这两个老头子却让他伤感。如果自己终将荣光失尽而死，那为什么不趁死前挽救一次别人的生命呢。有情人应该在一起，即使自己得不到美好的结局，却没理由不成全别人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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才晚上八点多，手机依然没信号。Castiel脚步虚浮地走上公路，把欢歌笑语抛在身后。他治好了轮椅上的老人，看见他们激动地哭喊着抱在一起，就悄悄地离去了。他的脚步踉跄，拼命忍住要喷出口的鲜血，心在狂跳，五脏六腑象移了位，视线虚弱而模糊。他试探体内的荣光，几乎完全消失了，仅有几缕微弱的能量存在着。但还好，他想，至少我还活着。

 

流浪汉们告诉他，这里是爱荷华州，沿着公路走，前方是埃默里公园。Castiel知道沿着公园往东走，就能走到地堡。于是在黑沉沉的公路上，他独自行走着。他不敢停，害怕一旦停下就再也迈不开腿。他没功夫去怀念翅膀或者那些美好时光，他现在所有的祈求只不过是希望能有个过路的车搭他一程。距离SAM的电话已经过去十个小时了，而从此后不论是SAM或者Dean的电话都再也无法接通。手机终于找到信号后他就打过去电话了，而对方的号码无一例外转到了语音信箱。这让Castiel抓狂。

他在路上跌跌撞撞地走，把体内奔腾的疲惫压下去。身体沉重而麻木，他尽力加快速度，可腿却越来越使不上力，象两根面条似地总往一处拧，还软的不象话。公路上昏黄的路灯散下黯淡地光晕，Castiel的影子斜斜伸展在路边。他抱着灯柱，努力让身体不向下出溜，眼前有几个飞蛾，零乱地飞舞，他的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。“那么，我只歇一小会儿。”他顺着灯柱滑坐在地下，咳出了更多的血，衣襟上淋淋答答沾满了，湿热地贴在胸前。

然而他不在意，他仰望天空，对着星星扬起嘴角，“我还不能回去，”他轻声说，眼睛比天空更蓝，“我还在去见Dean的路上呢，他需要我。”星星无语，继续眨着眼。

 

天亮的早，空气里夹杂着青草的气息，阳光还没完全穿透云层，只淡淡地给Castiel身上镀了些金边儿。他确信自己没睡着，却没法解释整个夜晚他都在干什么。时间好象突然截去了一大段，他费力地挪动双腿，想把自己支撑起来，然而尝试了好几次，都失败了。双腿不听使唤地伸长在地上，完全无法摆布。他把那只受伤地手放在眼前，伤口凝固着，干涸的血迹覆盖着暗褐的颜色。“看来是好不了了。”他喃喃自语，把头靠在旁边的灯柱上，好象这是这是他的全部。

 

他掏出手机，开始打电话，Dean的手机一号，无人接听；Dean的手机二号，无人接听；一直打遍了他所知道的Dean的五个手机号码，都无人接听。语音信箱里转来Dean的声音，果断、真诚还有一丝调侃：“Cass，我一定没带手机，或者手机没电了，又或者我没听见铃声。一会我给你打过去，有事儿可以先留言，或者直接扇着你的小翅膀来找我。”这是Dean的第五部手机，是他和Castiel专用的通话号码。Dean说这个号码只有Castiel会打来，而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随身携带。

Castiel一直拨打这个号码，他一遍遍听着Dean给他的专属留言。他还记得那天Dean穿了件军绿色的衬衣，衬得他的绿眼睛熠熠生辉。他让自己别告诉任何人，因为专属号码什么的实在不象他的风格，哪怕是SAM知道了，也会被他笑死。他揉乱Castiel的头发，把气息喷在Castiel脸上，那时他们还在收拾天启的乱摊子，每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，可是现在想起来，却甜的象场梦。

 

手机滴滴响起来，电量报警。Castiel最后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，听完Dean声音后，他开口留言：“Hello, Dean.我，我最近比较忙。Metatron被我们抓住了，我们还在寻找打开天堂的方法。你知道的，我是他们的领袖。所以。。我可能有一阵子没空和你联系，你不必寻找我，我一切都好……”他还想说什么，但没说完。电话里传来“嘟”“嘟”“嘟”的声音。

一只蓝色的蝴蝶姿势古怪地飞来，一侧的翅膀耷拉着，使不上劲。它斜斜地停在Castiel的手背上，翅膀微微起伏，似乎在积蓄着力量。

“嘿，小可怜儿。”Castiel看到蝴蝶的一边翅膀被扯开一条缝，照这样下去，这只美丽的蝴蝶最终会在轮回前提早结束生命。

“让我来治好你。”勉力抬起另一只手，拿指尖儿轻轻戳了戳它的翅膀，仅剩的丝缕般的荣光点燃了蝴蝶的生命。它拍动翅膀，灵活地在Castiel周围飞来飞去。

阳光穿破了晓雾，明亮的光线照进Castiel的眼睛，他眼睛升起璀璨的蓝，象燃烧着的冰蓝色的火焰。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，心底在瞬间升腾出千万个声音，我不能在路上死去！Dean！

火焰熄灭了，蓝色蝴蝶向东飞去。公路上冷寂安静，Castiel没有闭上眼睛，他的视线向着远方，手里握着没有电的手机。他放任自己在那儿，孤独地数着生命的流逝。阳光完全笼罩了他，金色的光芒在身边闪耀，他好看的侧颜雕像般凝固着，许久许久，直到呼吸停止。